成长｜课堂，教师的精神宇宙

喀喀喀2

（此文发表在《江苏教育》“教师成长”2018年第11期）



课堂里，经意不经意间都在暴露你的态度，对学生的，对教材的，对学科的，对教育的，对美的……这里寥廓无边，是教师的精神宇宙。
——题记


引子

2017年5月，我的第一部诗集《望悠悠》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了，里面有一首《相遇在课堂》——
课堂里/我与文本相遇/每一个字符/都是心动的琴弦/聆听了多少年/把我深深的/醉成了诗人的模样。
课堂里/我与作者相遇/一个名字/一座殿堂/相伴几多/血液里/可有你的风骨，还有傲慢？
课堂里/我与教学相遇/一次次的凝视/是天上的星星/我把你/遥遥的瞩望。
课堂里/我与教育相遇/每一个瞬间/都是耶路撒冷的虔诚/如今/语文的空间/住着一名/杏坛的教徒。
课堂里/我与儿童相遇/每一次对话/都是心灵的荡涤/三十年的教学相长/那个愣头的小伙儿/洗礼成了/长大的儿童。
相遇在课堂/课堂里相遇/缘是/最美最美的/——流浪！
这年年底，根据这个诗题改编的“相遇语文好课”作为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大夏书系”为我出版的一本新书的书名。我曾经工作过四个地方：皖南、无锡、江阴、镇江，我想，我的故事就从四地的课堂价值追求开启吧。



（一）皖南——单边活动

三十多年前，皖南一所乡镇中学，那年我师范刚毕业，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什么样的任务都敢接，学校领导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什么样的“重任”也敢交给我。县里教研员要来学校调研，“老”教师都不愿意上公开课，我的课呢，领导心里又没数（想当然的也是青涩得很）。未稍加犹豫，我主动请缨：我来上！
选择了一篇说明文，竺可桢的《大自然的语言》，不知道当年有没有“磨课”一说，记得我把唯一的一本教学资料《教学参考书》翻了个熟透，就缺背下来了。校长鼓励说，“益民，你别怕，你的声音有点赵忠祥《动物世界》的配音，把课文自己读一遍，就成功了一半。”那年，也没有“课改”一说，课堂结构基本是五步：解题、作者介绍、分段并概括段意、中心思想、艺术特色。我想，我也逃脱不了“五步”的命运吧。
今天的我知道了课堂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不是一个记忆复现的场所，尤其不应是记忆完美复现的过程。因为是学习的过程，所以就会遇见浅显、过错、沉默。复现是机械单一的流畅。因为是学习的过程，所以课堂里你会看到自主学习，课堂结构大量的“留白”，复现是他主，课堂饱满地乍开。观照学情，是教学的起点，课前，尤其是课中的不断观照，课堂才会真正演变成有意义的学习过程，否则只是有观众的独角戏。
其实，这么多年早已经忘记是如何上的了，但教研员李纯老师的鼓励穿越三十几年的时空，现在想来依然温暖，“读得好、分析得好。听王老师的课是一种享受。”这段“表扬”也透露出另一个信息：这节课只有教师单边活动，“独角戏”是肯定的了。



（二）无锡——双边活动

当初，这样“权威”的评价给了我无比的自信，世纪之交，也正是带着这份自信“孔雀东南飞”，到了无锡一所15年一贯制的民办学校。
2001年，学校举行第一届创新实验课大赛，作为赛手，我一路领先，很快就进入了总校决赛。这回组委会安排的是《读报常识》，分管教学的副校长叫杨健青，一位称得上“睿智”的老人，杨校长说，决赛课要对全校老师（语文有100多名呢！）有示范作用，要磨课。最后一次磨课结束后是评课环节，还记得“白宫”（教学楼）六楼八角楼，当老师们一路赞歌的评下来，我已经晕乎了。“师生双边活动做得特别好。”是的，《读报常识》本来就是一个活动性很强的文本，“双边活动”是不二的选择哩。最后一个发言的是杨校长，“《读报常识》讲的是常识；课堂，也有常识。”第一句话，就让我感觉“大事不妙”，好家伙，她一上来就是18条改进意见，直听得我心惊肉跳。本以为很完美的课竟然还有这么多“商榷”的地方。第一次感受到“被批评”的滋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课被行家解剖的酣畅；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课堂艺术的无止境。从那次起，每次去上课，总要提醒自己：这节课离杨老师的标准还有多远。
后来，我进行了多次反思，从皖南的“单边活动”的课堂价值到所谓“双边活动”（主要与优生的活动）是远远不够的。名师课堂里是有很多“暗功夫”的，在文学深水里泡过，隐藏着很多信息。读什么的样的书，课堂就有什么样的气质，有怎样的课堂观就有怎样的呈现。否则，仅是在别人的或自以为是的课堂里盘旋，至多如法炮制几个代表课，不能延伸到文本的深处、思维的节点处和学习的规律处这些最具有智性的东西。好课是自如的与文本交流、与学生对话、与语用相伴，问鼎文化，问对当下。
2009年一个夜晚，再次想起这段往事，文成《批评是最深沉的爱》一文，以随时提醒早已“老大不小”的我。



（三）江阴——多边活动

命运之舟再次把我推到江阴市一所学校。那天与几位同仁聊天，他们想追溯我的课堂教学思想的发展起源，列举了几位可能对我有影响的人物。我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毕竟依然是个普通的老师和普通的管理者。但真要说起来，启蒙老师是无锡岁月里遇见的余文森、张文质教授。后来接触了朱永新先生和他的新教育团队，教育思想接受了一次全面洗礼。来江阴后，高密度的直接接触大师们，忽然感觉这里就是一所教师进修学校了，同伴是优秀的同事，教授就在身边。
2008年，作为东道主，组委会安排我直接进入第五届“中华杯”全国中学语文课堂教学大赛决赛，我上的是《沁园春·雪》，选择这个文本，或许是因为我有朗读的基本功，更有对毛泽东诗词的熟稔罢。一周下来，在同事们的帮助下，也参看了余映潮老师众多朗读教学的设计，对自己的教学预设信心满满。试上的那天，果然一气呵成。接下来的评课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等着“杨校长”般的批评，更期待着“教研员李老师”般的夸奖。
“这节课设计上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实施的时候理念出了大问题。有多边的活动，看起来也很热络，但缺少深度的对话，基本属于浅层次的‘问答’，遑论有价值的追问。”这是我校一位小学科学的特级教师曾宝俊的“第一炮”。“是的，自己的话太多。”这是当时任教导主任的徐杰老师的附和。
如果说，当初的杨校长的18条意见我还没有胆量去辩驳，毕竟人家是“老校长”，也是语文权威，面对这两个“兄弟级”的家伙“毫不留情”的批评我却腹诽着。虽然那次最后还是拿了初中组一等奖第一名，而真正理解他们的“批评”怕是多年以后了。
是的，“多边活动”最显性的景观是学生的“学”。一是学生的参与度，即参与的主动程度、广度、深度。不仅是行为参与，更有认知参与和情感参与。二是学生的思维，积极思考、敢于质疑，有独特的见解，还能清晰简要地表达。三是学生的生成状态，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四是学生的对话，良好的合作、平等的交流、和谐的气氛等。五是学生的情绪状态，是否饱满，是否充满着好奇，是否可控。
从皖南课堂的单边活动，到无锡时期的双边活动，再到江阴所谓的多边活动。形式上的东西有了，而真正的课堂精髓却一直徘徊在课堂的边沿。



（四）镇江——主体间性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2009年，我“转场”到了今天的学校——镇江市外国语学校，并开始了“一个人的行走”——课程改革。九年来，有了包含读、写、听、说、研（研究）在内的“语文全领域”课程，将其打造成课程基地，并于2018年5月成功获批为江苏省初中语文课程基地。
在“读、写、听、说、研”的“研”中，我们每学期研究一名文学人物，八年级第一学期是“苏轼研究”，研究结束后，有一节汇报课，我给的课题是《伤心一念偿前债——苏轼悼亡词赏析》，当时是面向全大市第八批语文骨干教师培训班的学员开的。大家可能很少见过这样的专题课，于是评价清一色是“震撼”“收获太多”之类溢美之词，至今还有人提起这节课的精彩。但我总觉得这节课应该还缺点什么，“自缘身在此山中”，发给黄厚江老师看看吧。果然，黄老师在一阵夸耀之后，直逼问题的核心：“尽管教师也让学生参与（也只能叫参与）了一些活动，甚至是一些问题的思考讨论，但都是比较细小琐碎的问题，而缺少有深度有空间的问题；从教学设计和整个课堂的教学过程看，教者对专题阅读课学生地位的理解还不够到位。”（《中学语文教学》2013年第2期，22页）这无疑是一记闷棍，打得我晕头转向。


怎么办？怎么办？我的课，不能满足于普通老师们的欢呼，要经得起专家的审视，甚至是历史的沉淀。看来要继续做好三件事：读起来、上起来、写起来。
先说“读起来”，我的读是从“温故”开始的，世纪初新课程改革的主要发轫者余文森老师有《有效教学十讲》，这是我课堂改革的启蒙读物，我知道了什么是“有效教学”，一个个生动的案例与理性阐述让我看到了课堂迷人的风景。但很快就发现，余教授有了“自我超越”，他的《从有效教学到卓越教学》出版了，这一回是“卓越教学”，随着阅读的展开，我对课堂的理解似乎也进了一步，余教授以教育学为思考的立足点，同时又有课程学、学习学、人类学、社会学的视野，他说，“从有效教学走向卓越教学，不仅是要让教学变得效果更好、效用更高，而且要让教学变得更有人性、更有意义、更有境界、更有内涵、更有品质、更有精神，使师生通过教学不断实现自我超越、自我发展、自我提升、自我完善，从而使人变得更有人性、更有意义、更有境界、更有内涵、更有品质、更有精神。”（《从有效教学到卓越教学》“前言”第1页）去年，余教授关于课堂的著述再次升级为《核心素养导向的课堂教学》，我又迫不及待地啃读起来。
几乎同时，我把目光关注到一位日本学者佐藤学的身上，先是《教师的挑战：宁静的课堂革命》，建立以倾听和对话为基础的学习共同体是这本书的主线，如今何尝不是我的课堂的主线。为进一步理解佐藤学的课堂观，我找到了王晓春老师的《教与学的秘密——解读佐藤学的课堂教学观》，王老师站在我国课改的现实土壤上解读佐藤学，至少这是一个本土化的视角。
理论性的读了一点，就把阅读转向美国作者帕丁的《课堂教学实用手册》，和德国的希尔伯特·迈尔《课堂教学方法》和《怎样上课才最棒》。很多人不愿意读国外教育者的作品，反映“读不懂”，所谓“读不懂”有可能是指心理学一类的作品，如这里所列还是可读性很强的，况且，我们的新课改，其基本理念后现代与建构主义均来自西方，尤其是美国。《怎样上课才最棒》讲了“优质课堂教学的十项特征”，描述了教师和学生是如何共同构建优质课堂的，哪些因素能促进学习，而哪些因素会干扰学习。读着、读着，你便被迷住了。
华东师范大学钟启泉教授的《读懂课堂》《课堂研究》可以说是课堂研究的双子座，读后你会超越偏见，重新认识那些在你课堂上“从来如此”的现象。你会获得一种力量，获得一种使命感。


读着这样一些著作，并以此观照自己的课堂，你会发现问题学习行为有行为不足、行为过度、行为不适三类。还会发现创造性学习有两个特点：一是行为操作新颖奇特，二是行为结果富有实效。你会相信个体性学习会有两种极端：一是低层次简单学习，二是复杂、精细、流畅的高层次学习行为。你会了悟学习行为的划分从形式上看似乎存在着两级对立，但在性质和价值上并不是全然对立的。你会知晓什么是课堂的主体间性。
当然，阅读绝不止这一些，更多关于语文本体知识和文学理论类的书籍让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与信心。
诚然，“读起来”如果不跟“上起来”结合则会“虚”，于漪老师曾说过，“要把每节课都当做公开课去上。”完全做到很难，至少要成为一种追求。十几年来，早已无法统计市级以上公开课的数量，粗略算来100节应该有了。2013年，省教研室“教学新时空·名师课堂”，我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课入选；2014年，《父母的心》在长三角语文课堂研讨会上展示；2015年，《记承天寺夜游》在合肥师范学院国培班展示；2016年，在第五届“苏派语文”（无锡）研讨会上，上了一节作文指导课《写豆腐干文章》；2017年，省“五四杯”上展示课《窗》；2018年，省教科院在盐城举办的活动中展示《秋天的怀念》。有七个课例被整理成文字发表在期刊上，更多的则被收录在2011年语文出版社出版的《论语 说文  评教》，2013年江苏科技出版社出版的《语文好课真相》，和2017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相遇语文好课》中，而被广为传播。


有人曾经质疑“公开课”的意义，但是我要告诉你，一节公开课，老师要以普通读者的身份素读文本；要研究作者同类的作品，知人论世；要掌握文本的体式特征，文体、风格等；要研究者论文中有哪些教参中没有的发现；要发现语言背后的秘密有哪些；要思考学生会如何学，会遇到哪些问题；要考虑教学目标的学科特征体现；要思考围绕目标的学习活动如何开展，你还质疑吗？
一节成功的公开课是文本解读不断深入的过程；是教学方法不断浅出的过程；是广泛悦纳，最后形成自己原创性意见的过程；是课堂流程由繁变简不断留白的过程；是细节变得更加润泽的过程；是由眼中无学生到眼中有学生的过程；是大有问题到问题逐个解决而最终让学生产生问题的过程。没有刻骨铭心的经历，你是很难体会“产妇”的艰难与幸福。
在“读起来”“上起来”中有一条纽带，就是“写起来”，近十年我的关于课堂类的论文不断被发表、转载。2016年《语文好课的十个质素》近两万字的论文发表在《教育研究与评论》上，这标志着我的课堂研究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在这篇文章中，我提出真正意义上的“好课”是你用生命把文本、作者、学生、课程标准一起放在心中，然后慢慢地“焐”出来的。“好课”标准虽不一而足，但里面总有一些共性的东西，我们谓之“质素”，也就是“好课”的某些成分。如，（文本）解读、学情、目标、问题（设计）、对话、合作（小组合作学习）、生成、质疑、结课、爱意等。
后来我的这一观点被进一步优化，形成更为科学的一篇长文《核心素养课堂落地生根的十二个关键》，即，基于学情的目标定位；教学内容清晰而明确；及时而科学对待生成；课堂交流有多重对话；教学方法呈现多样性；将质疑精神进行到底；具有有效的学习时间；促进学习的课堂气氛；巧妙地安排练习任务；多样结课呈网状结构。完备的课堂教学环境；充满爱意的师生关系。
我期待着：课堂中，目标在自然对话中达成，也在自然对话中生成。对话具有多重性，更有多元的意义。课程资源丰富、精当，促进目标达成。所有的预设均来自学情并仅作用于学生的学习。课堂有一条看不见的逻辑线。创意而不着痕迹。涵泳语言、文字，在文章、文化里浸泡，并流淌着诗意。



（五）未来——精神宇宙

顾之川先生为拙著《相遇语文好课》所作的“序言”中说，“名师是在课堂里生长的。……最重要的，是要有教育的理想、情怀和品质，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哺育具有中国气质、中国精神、中国思维的新一代中国人。”课堂，经意不经意间都在暴露你的态度。对学生的态度，是教育的对象，还是学习的伙伴；对教材的态度，是例子，还是课程的全部；对教学的态度，如何在“教”、“学”间行走，如何结构化你的课堂云云；对教育的态度，是致良知，还是“看得见分数”；对学科的态度，是真心的热爱，还是生存的工具；对美的态度，是直觉的美，还是艺术的美。
2018年5月4日上午十一时许，我正在南京饭店参加江苏省前瞻性项目答辩，接受专家的质询。我校申报的项目是“未来课堂”，专家问：“请用一句话概括‘未来课堂’的样子。”我微微一笑：“‘未来课堂’是智能的，是开放的，是建构的，‘未来课堂’寥廓无边，那里是教师的精神宇宙。”


2018年6月18日（端午）